《揚子江詩刊》青春風暴 | 王小程:被命名的路途發(fā)著幽幽之光

(2024-07-11 14:33) 6000497

  導語

  青春是生命之泉的涌流,青年是文學發(fā)展的希望。江蘇作協(xié)歷來重視青年文學人才的發(fā)現(xiàn)培養(yǎng),通過組織培訓、學歷教育、文學評獎、青年論壇等多種方式,幫助青年作家、批評家成長成才。2019年起,先后啟動兩輪“名師帶徒”計劃,推出“文學蘇軍新力量”“江蘇青年批評拔尖人才”等人才梯隊,進一步建強文學蘇軍方陣。省作協(xié)下屬四大期刊同樣把青年文學人才培養(yǎng)列入辦刊重點:《鐘山》舉辦全國青年作家筆會并聯(lián)合《揚子江文學評論》舉行揚子江青年文學季,設立面向全國青年作家的“《鐘山》之星”文學獎;《雨花》堅持做好“綻放”“雨催花發(fā)”欄目,承辦“雨花寫作營”;《揚子江詩刊》設置“新星座”“早知潮有汛”欄目,每年評選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推出江蘇十佳青年詩人,舉辦長三角新青年詩會等青年詩歌活動;《揚子江文學評論》推介優(yōu)秀青年學者的批評文章,連續(xù)七年組織揚子江青年批評家論壇,2023年起,深入高校文學院舉辦學術工作坊……江蘇作協(xié)多措并舉,囊括新鮮“青年面孔”,凝聚青年文學力量,展現(xiàn)文學薪火相傳的獨特魅力,見證一代青年作家、學者的探索與創(chuàng)造。

  近期,江蘇文學以全新欄目“文學新火”,與四大文學期刊聯(lián)袂推介具有創(chuàng)作實力的青年作家、批評家。本期與《揚子江詩刊》共同推出第三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王小程。

 

  作家簡介


  王小程,原名王成,男,生于上世紀80年代末,江蘇徐州人,定居蘇州。

  創(chuàng)作成果

  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揚子江》《中國詩歌》《詩歌月刊》《綠風》《青春》等刊物,曾獲第三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

  第三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授獎詞

  王小程的詩善于燭照人們在生活中習以為常卻早已“異化”的部分,洞穿喜悅的面具和重疊的禮儀下無法言說的悲哀。另一方面,它們也折射出詩人萬物有靈的“齊物”眼光:在卷尺的伸縮中看到遠行,在斷木的靈魂里窺知人性,從稗草的掙扎聯(lián)想死亡前最后的倔強,從蘆葦?shù)臄v扶探究孤兒和暮年……為此,詩人始終走在孤絕的陰影里,從角落觀察景象的進入和撤離,隱忍、與世無爭又暗藏力量,并且珍視鄉(xiāng)村的卑微與多情。

  代表作

  車站

  雨水使車站看上去更加孤立

  傍晚六點,路口黝黑

  路燈的光暈似甬道,沒有人走進去

  也無人走出來。只有雨水

  在那里掉落,閃爍一瞬的亮光

  更多的雨水不被照見,但存在

  一些落到身上,被我感受

  它潮濕,冰冷

  驅使我躲避,走進站臺

  等候一輛未知的車,未知的司機

  來自往昔或未來,時間的錯覺

  總能給我驚愕感,有些事情

  至今仍不能讓我接受,但可原諒

  一切都是一瞬,我在雨幕下長久佇立

  虛無頓上心頭

  而車站真實可觸,站牌肅穆

  被命名的路途發(fā)著幽幽之光

  在江邊

  棧道將我們送至更深的江邊

  感受到水汽在風中蒸騰

  一些江水不會見到大海

  順著陽光爬到了空中

  有的會沉入江底

  做起幽深的夢

  游魚也無法把它叫醒

  更多的水則在互相推動著

  從我眼前走過,沒有任何聲音

  像是兩個毫不相干的世界

  用岸把我們隔開,岸邊

  苦楝孤冷,楓楊懸垂

  野薔薇在山坳里異常明亮

  而我略顯黯淡,走在山河之間

  不會再有過多的新奇

  卻對真切的此刻發(fā)出著本能的喜悅

  返鄉(xiāng)

  那是一種長久地凝望,雪地里

  白菜卷著邊兒,再遠處,就是我的老房子

  霧氣使一切朦朧,在一些時候

  清晰讓我恐懼,鏡子,鐘表,不加修飾的

  噩耗,它曾告訴我,結束了

  我從遠方趕來,我?guī)е吧臍庀?/p>

  走在柏油路上,哈著熱氣,而小轎車

  嗖嗖的,閃過。我曾想我在這里

  長大,又到別處生活,我是我的替身

  它重塑我,像天空重塑了雪

  輕輕落下來,沒有技術,沒有信仰

  從白到白,呈現(xiàn)出一種虛無

  一種死亡的味道,幸福而永恒

  我停下了腳步,田野里,祖墳杵著

  鳥鳴咕咕,一條條樹枝向上伸展

  梯子上的人

  梯子上其實并沒有人,它空懸

  在墻角。祖父的屋舍

  失修多年,麻雀從瓦巢中飛出

  又飛回

  尋常的日子里,梯子

  并不確信自己的存在,仿若

  一個長時間呆滯的人,發(fā)生了什么

  他陷入無盡的思索

  他曾有承載之力,現(xiàn)在他

  只是梯子本身。當他伸出一條

  向上的通道,無人攀登也深具意義

  你知道,有些人已經(jīng)走遠

  有些事情去向不明,被丟在身后的

  時光,是失寵已久的時光

  是誰不斷向前奔跑,又一再地回頭

  是誰豎起了梯子又突然間撤走

  當我回到古舊的庭院,看到它

  并不確信我的存在。我呆滯、木訥

  懷有隱秘憂傷的身體,微微顫動

  總有些上不去也下不來的處境

  總有些腐朽、衰敗與自我瓦解

  已發(fā)生。當我長久地矗立,淡忘了

  別人,也被別人淡忘

  當我在遠方,又去到了更遠的地方

  留種的絲瓜

  老了。掛在枯藤上

  半死不活。突然發(fā)現(xiàn)了它

  那么突兀,像上吊

  無人認領。這是凄涼的

  冬日,雪懸而未落

  母親在喂雞,父親披上大衣

  去了麥地……這是多年前的場景

  那時我尚年輕,站在院子里

  盯著僅剩的一只絲瓜

  發(fā)呆。“那是留種的”

  母親告訴我,像說出一個秘密

  這些年我守口如瓶,開始畏懼

  空懸的事物。——“要么塵埃落定

  要么飛到天上”

  父母的藤蔓已經(jīng)干枯

  我游離在遠方

  偶爾炒一盤絲瓜雞蛋

  給孩子吃

  卷尺

  我羞于這樣的安排:一次遠行

  對應一次回歸

  像卷尺伸出自己,又迅速撤回

  “我們因固守而厭倦,

  又因未知而畏懼”

  反復回到熟悉的地方

  接受它的收容

  而感到心安理得。一些遠去的親人

  常常摸黑回來看我

  如果生命

  有準確的長度

  也從未得到辨識與理解

  而道旁樹

  甘愿藏年輪于體內(nèi)

  悲傷不必言說,快樂也是

  孤島夜宿

  蟲鳴四起的夜晚,涼風如綢

  在山里走動,有安詳之感

  想想那些相似的情景,再想想

  差點忘記的人。是的,我們經(jīng)歷了

  太多,重疊的生活,眼前即為真實

  我悉悉窣窣走動,像求生的逃犯

  擁有私有的時刻:私有的山林私有的

  香蕉樹,私有的蚊蟲扇動翅膀,仿佛

  它們沒有悲傷。抬頭看到群星隱現(xiàn)

  在寂寥的夜空,一顆緊挨著一顆

  相互寒暄

  悲傷

  他藏起悲傷在你我之間生活

  抽煙,喝酒,開各種玩笑

  并不感到心安。他有更為隱秘的

  心事,釘子一般,有尖銳之感

  經(jīng)受外界的敲打。有時他孤立自己

  看浮上來又沉下去的

  鸚鵡魚,被玻璃羈押又被

  玻璃救贖。甚至他把真理交給

  異己者,抽身而出像抖落

  一樹腐葉,暴露清晰的枝條

  多么孤獨。他喜歡無人認領的

  孤獨,像無人認領的野狗

  不被豢養(yǎng),調(diào)教,抬起孤傲的頭顱

  走進另一種生活。而悲傷并不了卻

  分身無術,在你我之間

  尋求瓜分。人們善于拿走喜悅的部分

  對各自的悲傷只字不提

  斷木

  從斷裂點開始,木頭坦白它的內(nèi)心

  這不同于切割,鍛造。自己折斷自己

  源于一個念頭,一場意外的

  節(jié)外生枝?秋風無辜,秋風

  長有骨刺,掠過,相對的疼

  斷木——一截自我解放的枯枝

  曾劃出弧線。這被母親塞進灶臺的

  好柴,此刻躺在林中猶如

  被特赦。孤獨環(huán)繞,它

  不同于父親鋸齒下的良木

  渾圓,硬朗,有副好骨架

  被制成祖父的棺材

  它枯瘦腐朽,像村頭的那個倔老頭

  突然放下自己,由外而內(nèi)

  敞開破敗的骨肉

  那秋末午后的一聲斷裂

  無人察覺

  雪從來不自己化掉

  雪從來不自己化掉,轉身離去的人

  欲言又止。在夜間,暗藏的力量

  已發(fā)生,那深處的糾纏,咳嗽

  一陣接著一陣

  一切為時太晚,雪說下就下了

  起來。廢話,覆水難收

  無數(shù)個冬天,沉默是私人的事情

  永遠的沉默是黑夜的事情

  ——原野上,墳丘孤絕

  一只烏鴉撲棱棱飛過

  而現(xiàn)在,許多事情被打了死結

  手提刀斧趕路之人,亦有

  向善之心,壞掉的部分白茫茫的

  像一場不被察覺的霉變

  我尚且懂得一些規(guī)則

  十年前的那場大雪

  并非自己化掉,十年后

  終有人走失在自己的陰影里

  往事

  都過去了 

  又一遍一遍提起 

  星辰如故的深夜,哪一顆 

  改變了自己的位置

  也曾閃亮過的

  內(nèi)心 ,有著干凈的光芒

  無所畏懼,是所知甚少 

  正被一點點吃掉,但不被抹去

  殘余的想法。就像

  玻璃杯破碎成玻璃,以及

  被釘在墻上的風景畫

  舉著無言的痛楚

  而在清醒的早晨,我看到

  陣雨驟落,新鮮的花瓣躺在地上

  經(jīng)歷了什么,又放下了什么

  接受春風的吹拂

  春日何其盛大,草木皆兵

  折戟之人懷有柔軟之心

  陽光亦柔軟,緩緩灑下——仿佛

  沒有什么事情不被得到寬恕

  是時候了

  閉嘴,不代表沉默,喋喋不休的人

  已銹了舌簧。守著清白的小日子

  三餐從簡。兒女去了南方

  雨水如期而至,一陣陣蛙鳴

  有著倔強的脾氣

  我清楚的知道,今年并非去年

  的光景。村莊一空再空

  偶有回巢的喜鵲,捎來訊息:

  誰誰結婚、生子、榜上提名

  這些我早已料到

  而祖父只剩姓氏,麥子高過墳頭

  墻上的鐮刀暗藏殺氣

  是時候了,把糧食運回谷倉

  我就帶你遠走高飛,去

  陌生的城鎮(zhèn)。大聲說話、大口喝酒

  大罵時間給了我們

  年輕氣盛,又讓我們一點點的變老

  多少次,面對這個世界

  突然說不出話來

  評論

  陳克 

  王小程長于沉思,深沉叩動時間和生命代際的門環(huán),追問、探究、和質(zhì)證。其間,既有沉痛的追挽,也有嚴肅的自我審視。作品思力縱移橫切,語言開合飽滿,擁有較豐富的精神性品質(zhì)。

  馬馬 

  王小程的作品,有著精密化的追求。像手表的齒輪一樣,每一個齒輪都恰如其分地咬合在一起,但又很好地規(guī)避了詞語的迷魂陣,沒有陷入無節(jié)制的詞語鏈中。其作品雖然有“絢爛”之表,但不失樸素與穩(wěn)健的質(zhì)感。

  曹五木 

  環(huán)環(huán)相扣,步步推進,一點點讓意蘊舒緩地打開。是我喜歡的風格,恰好迎合了我的審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