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香河:北往南來又一年

(2023-03-31 14:10) 5983100

  人的生命體驗和生命樣態(tài),當然是愈豐富,愈多樣,愈有益。豐富和多樣,無疑會讓一個人的生命個體提質增量,活出一個多彩且精彩的人生。

  就我而言,2018年,給我的感受和體驗既十分難得,又十分強烈。這一年,作為一個生命個體,首先是南北兩種極端自然生態(tài)給我?guī)淼那猩砀惺芎腕w驗前所未有;其次是2018年這個特別年份所帶來的感懷和體悟前所未有。古人說,道法自然。無論怎再么重大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無論再怎么深邃的表達,在自然面前,實乃雕蟲小技,不可同日而語。不過,你得承認,從人定勝天,到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是個進步。

  閑言少敘,容我轉入正題。

  給我十分難得而又十分強烈生命感受與體驗的2018年,確切的說,分別是2018年歲首的1月和2018年歲尾的12月。前一個時間點,我生平第一次,北往黑河,讓我領略到了“冰天雪地”“銀裝素裹”之意韻;后一個時間點,同樣是我生平第一次,南來南沙永興島,不僅讓我感受了冬日里盛夏般的那份火熱,而且因特別的年份、特別的使命,讓我對世事變遷、時代發(fā)展,幾多感懷,幾多體悟。這便構成了我生命歷程中,南北足跡跨度最大的一年。

  北往黑河,讓我有機會去追尋一個美麗傳說。

  黑河之于我,實乃遙遠的北國。置身于大雪紛飛、銀裝素裹的冰天雪地,與我習慣了幾十年的和風吹拂、桃紅柳綠所帶來的姹紫嫣紅,有著天壤之別。要想一下子適應,顯然是不可能的。

  若非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道理易懂,經(jīng)歷起來不那么容易。所謂知易行難是也。其實,在現(xiàn)實中,知也不是想象的那般容易。

  不管怎么說,突破慣常,走出肌體所適應的舒適狀態(tài),于我是一次難得的生命體驗。好在有人告訴我——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這無疑具有一定誘惑力。這是誰說的?又是在說誰呢?在我看來,那是有人替我對你說的,我的冰美人!

  心里忐忑著,稱你“冰美人”,我是冒著被你看俗之風險的。我知道你的孤傲,你的果敢,你的決絕,知道你的冷若冰霜;當然,我也知道你的妖嬈,你的飄逸,你的綽約,知道你的冰清玉潔。你真是一位奇女子!

  應該坦承,我已經(jīng)深深的愛上了你,不能自已。

  哥的真情把妹的心兒攪亂,

  但父親的諾言又怎能違背?

  河水和山林融一體,

  就像那寒冬臘月天,

  花兒不能含苞怒放,

  蝴蝶不能翩翩起舞,……

  這是你的歌聲么?你這是在為誰悲吟?難道你早就有了心上人?聽起來,你鐘情的“心上人”,你父親并不同意。我怎么有點幸災樂禍呢?!向上蒼起誓,我并不是個心胸狹隘、自私自利之人??沙Q哉f,愛情本身就具有自私和排他之特性。原諒我吧,親愛的姑娘,我已經(jīng)為剛才的那一點點“幸災樂禍”,而自責。我聽到了你阿哥的歌聲——

  美麗的白樺令人陶醉,

  南綽羅花更讓我眷戀;

  你讓山泉洗過,

  讓山風吹過,

  讓日月星光映照過,

  千朵花、萬葉草,

  沒法和你相比……

  原來,這歌聲來自于一個名叫“額根堤”的小伙子。他就是你歌聲中的“哥”么?

  你終于還是動了心。“額根堤”的歌聲,唱了一天又一天,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你怎么能不對他動真情呢?!

  是啊,面對如此的深情,面對如此的真心,正值青春芳華的“安布倫”,只能有一個反應:芳心萌動。

  安布倫”,我心中的女神!你在“父親的諾言”面前,束手無策,只能在心上人面前憂傷而歌。

  細心的讀者朋友,從安布倫”的歌聲里,應該已經(jīng)知道,所謂“父親的諾言”,實乃“依嘎布”出給女兒的一道難題:“河水和山林融一體”!

  “依嘎布”出給女兒如此難題,用心顯矣!唉,天下多少有情人成不了眷屬,原因固然有許多,而父母親從中阻攔,釀成多少悲劇,真叫人扼腕。“額根堤”與“安布倫”如此相愛,連我這個原本該“捧醋壇子”的人,都從心里為他倆鳴不平。

  在我看來,身為父親,“依嘎布”如此為難女兒和額根堤,實在是不懷好意,有如司馬昭之心。河水和山林融一體”,這怎么可能呢?沒有突發(fā)的大變故,必定是林自生長,水自流。讓二者“融一體”,萬難做到。當然,天地重新整合,一切歸于混沌,則另論。還有就是,除非你是神!有道是,凡人無力能回天,費盡心思也枉然。

  嗐!還別說,這“額根堤”小伙子還真是“神”,居然做到了。你聽——

  妹的歌聲把我的心兒唱亮,

  愛情讓我有了智慧和力量;

  我變水汽出河面,

  凝成霜花開滿山;

  水和山林融一體,

  你我成親在明天。

  心愛姑娘的歌聲,給了額根堤靈感,他竟然有了讓河水和山林融一體”之妙法。

  現(xiàn)在,我必須向“依嘎布”老人說一聲:“對不起!”剛才,我有點兒錯怪您老人家啰!

  讀者朋友有所不知,這個額根堤,并非常人,而是個“河神”。說實在的,我現(xiàn)在也是做父親的人,也有女兒,誰愿意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河神為妻呢?現(xiàn)在看起來,“依嘎布”老人,還是比較開明的。他還允許了自己女兒和河神的自由相愛,只是在額根堤”河神提出要迎娶“安布倫”時,才給他倆出了難題。

  讓世人意想不到的是,“依嘎布”老人的難題,竟難出了一道絕世風景:庫爾濱霧凇。

  行文至此,我不得不向讀者朋友坦承:本人敘述的,的確是關于庫爾濱霧凇的美麗傳說。

  “庫爾濱”是盛產(chǎn)種類繁多的鮮魚順便說一句,我在庫爾濱的這幾日,對“影友之家”女主人烹制的紅燒鯉魚,留下了極好的印象。那特有的鮮嫩,如此入味(我們家鄉(xiāng)人則稱之“入骨”,我以為更貼),令人垂涎,箸不忍丟。

  小興安嶺冬季的一處奇景,因庫爾濱河而成。我所敘述傳說中的額根堤,便是庫爾濱河的河神;“依嘎布”則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庫爾濱河兩岸,以打漁為生的鄂倫春部落首領,只不過,那時的庫爾濱還是一條無名之河。那美麗可愛的少女安布倫”,當然是部落首領“依嘎布”心愛的女兒。

  這當然是則古老的傳說。庫爾濱霧凇,真正的成因是由于300多公里長的庫爾濱河,其上游有一高山堰塞湖,當?shù)卣来私ǔ闪诵钏窟_3.9億立方米的庫爾濱水庫。水庫發(fā)電時每天都要排放大量溫水,這在零下二、三十度的冬季,神奇的自然現(xiàn)象便出現(xiàn)了:整個水電站下游的河面上,霧氣升騰,冷熱兩股氣流,相互交織,盤旋,讓兩岸長達15公里的松林,有如岑參所言,“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放眼望去,銀裝素裹,晶瑩剔透,一片童話般的夢幻世界。

  庫爾濱霧凇美麗傳說中人神相愛的感人故事,在2018年黑河寒冷的冬天,帶給我這個第一次來到遙遠北國的南方人,無限溫暖。當我輾轉數(shù)千里,冒著零下二十六七度的嚴寒,踩著“咔咔”作響的冰雪,來到晶瑩剔透的庫爾濱霧凇面前,我的愛戀,發(fā)自內(nèi)心。

  面對晶瑩如玉、圣潔如雪的一叢叢霧凇,飛入我腦海的不是岑參,也不是那首著名的《沁園春·雪》,而是香山居士的《花非花》——

  花非花,霧非霧。

  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

  去似朝云無覓處。

  對于這首《花非花》,你當然可以把它看成由大自然美景的轉瞬即逝,進而闡發(fā)對人生苦短的感嘆。然,我更愿意把它看成唱給心愛女子的哀婉情歌。因為,在我的心底,我更愿意把庫爾濱霧凇比著一位令人愛慕的姑娘,她冰清玉潔,凈化著我們塵世間男女之間的情感,容不得對她有一絲絲的玷污?,F(xiàn)在,我更愿意把庫爾濱霧凇比著一位讓人敬仰的母親,由于她的護佑,生活在庫爾濱一帶的黎民百姓,多了一份福祉。

  說來又是一份奇緣,我們一行下榻的“影友之家”,店主人為一對年輕的夫婦,他倆便是結緣于一家影樓,而這影樓的主人又恰巧是迷戀著庫爾濱霧凇拍攝的攝影家。小夫妻倆從事“影友之家”的經(jīng)營,每年也就冬季做3個月左右,便能得到5、6萬元的收入,父母孩子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美美。像他們這樣從事“農(nóng)家樂”經(jīng)營的,在大平臺村有10多戶,從業(yè)者至少三四百人。這,對于一個不足百戶、總人口也就三百多人的小村而言,無疑是多了一個重要的經(jīng)濟來源。

  讓我感興趣的,還不僅僅是庫爾濱霧凇給當?shù)貛淼慕?jīng)濟效益,而是因霧凇締結姻緣的“影友之家”男主人小程,有了一個新決定:他今年(2018年)準備將“影友之家”全權交給妻子打理,自己要重新拿起相機,跟隨師傅拍霧凇!

  人啊,不忘來時路也罷,換成當下的高頻詞 “不忘初心”也罷,做到不易。在追逐夢想、實現(xiàn)自我人生價值的過程中,迷失方向者,并不鮮見。我為小程的回歸點贊!

  小程的師傅張化林,乃庫爾濱霧凇拍攝第一人。其庫爾濱霧凇攝影作品,曾被北京人民大會堂收藏。張先生幾十年如一日,其鏡頭始終對準庫爾濱霧凇。在我和小程交談時,他就告訴我,本月20號(指2018年1月20日),張先生就要再來“影友之家”的,當然是繼續(xù)他的霧凇攝影。小程知道我是個作家之后,就特別希望我能寫一寫他的師傅。而我20號在家鄉(xiāng)有個新書發(fā)布活動,不能逗留。有了冰天雪地里的生命體驗,我與張先生的小小錯過,也就不那么遺憾矣。

  與我?guī)ьI幾位攝影家北往黑河采風創(chuàng)作的一次小團隊活動不同,來南沙永興島的采風創(chuàng)作,則有著一個重大的主題: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實在說來,我本人就是改革開放最直接的受益者。要不是國家恢復高考制度,我一個農(nóng)村孩子要想走出興化水鄉(xiāng),那真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這一活動本身,堪稱中國作協(xié)的一個大動作。我的身份則是中國作協(xié)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主題采訪活動第四團之團員。我們一行來自全國多地的30多名作家,是在采訪了??凇⑽牟鹊刂?,才有幸登上永興島的,這可是祖國最南端的一片海域啦!

  在南沙永興島,我為一次原本極尋常的升旗儀式而動容。這是我登島前,再怎么腦洞大開,也想不到的。

  當我們乘坐著“三沙一號”艦,經(jīng)過10多個小時的航行,登臨永興島時,我親身感受到了她海域的廣袤與遼闊。

  “我愛這藍色的海洋,祖國的海疆壯麗寬廣……”耳熟能詳?shù)男桑⑻釙r就已爛熟于心。而如此近距離與海洋相親,切身感受到原本巨大的艦艇,似一葉扁舟隨海浪搖蕩前行,卻是多年之后的此次南沙之行。

  置身于蒼茫大海之上,我沒想著化身海燕“高傲的飛翔”,而是頓生“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之感嘆。在這樣的情境中,承認生命個體之渺小,由此而心生敬畏,在我看來并不丟人。當然,“大”與“小”既客觀存在,又不能一概而論。

  三沙市,為我生平足之所及陸地面積最小的市級行政區(qū)域??蓜e小看三沙市僅10多平方公里的陸地,她那200多萬平方公里的寬廣海域,可是有著無窮無盡的寶藏!

  這,也強化著我的祖國疆土的概念。我們在擁有960萬平方公里陸地的同時,還擁有著470多萬平方公里的海域面積,這才構成祖國完整的神圣國土疆域。

  永興島堤岸邊,湛藍色的海水清澈見底。遠處海浪翻滾起一朵朵“雪浪花”,鰹鳥展開長長的雙翼在空中翱翔,低矮的防風桐在海風中搖曳生姿。最是老龍頭嶙峋的礁石吸引來訪者的眼球。那份奇特,那份斑駁,透露出滄海桑田之況味。

  “老龍頭”石碑,字跡已然模糊難辨。然,礁石一側,“祖國萬歲”四個大字,赤紅鮮艷,令采訪團的成員們驚喜萬分,紛紛搶占最佳位置,合影留念。

  盡管時令已是冬季,我仍然感受著永興島上赤熱陽光的熱情,一動腳步,便有汗珠兒一連串地滾落。島上盛開的三角梅、雞蛋花,一個字:艷!讓我有如置身炎熱的盛夏。

  冬日里盛夏般的永興島,還是給了我這個北方人不一樣的體驗和認知。此處必須向讀者朋友多說一句,從我的家鄉(xiāng)北往黑河,我是個地地道道的南方人;現(xiàn)在從我的家鄉(xiāng),一路南下,經(jīng)過數(shù)千里的路程,南來南沙永興島,我瞬間又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北方人。

  一年之中的歲尾,在冬日里感受著“陽光,沙灘,海浪,仙人掌”之南國風光,真的有著與“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完全不同的美妙體驗。而最最打動我的,竟然是島上唯一一座僅有十幾個孩子的學校,其組織的一次升國旗儀式。

  這原本極其尋常、普通的一刻,因為你們而變得莊嚴、神圣,我可愛的孩子們!

  當我注視著一雙還很稚嫩的小手,牽引著扣有國旗的繩子,一把,又一把,伴隨著雄壯的國歌聲,將原本低垂著的五星紅旗,沿著旗桿緩緩向上升起,我的心便隨著這每一次的牽引,而砰然心動。

  啊,我可愛的孩子們!短短幾分鐘的升旗儀式,我怎么覺得如此慢長?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固。2018年12月3日,清晨8時。這個時間點,注定要在我的記憶里凝固成永恒。

  我知道,永興島有著自己凝固著的時間點。一座9米高的三層炮樓,依然保存著。這枚刺入我南海版圖的“鋼針”,如今已經(jīng)成為日本帝國主義曾經(jīng)入侵我西沙群島的有力罪證。那是1939年3月20日。

  在距離日本炮樓不遠處,一塊石碑赫然矗立。石碑正面刻有“南海屏藩”四個大字,其背面鐫有“海軍收復西沙群島紀念碑”字樣。這塊碑,無疑是中國軍隊收復疆土之見證。立碑時間:1946年11月24日。

  令華夏子孫驕傲的是,1950年5月15日,我英勇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攻占海南島后,便進駐了永興島。此后,守護祖國的疆土并不是一帆風順。1974年1月19日,我南海軍民奮起反擊來犯之敵,10多名官兵血灑疆場,他們用鮮血和生命維護和捍衛(wèi)了祖國領土完整和領海主權。

  歷史掀開嶄新一頁,具有特殊意義的地級三沙市正式成立,永興島成為三沙市市政府所在地。這一天,是2012年7月24日。重達68噸的金黃色巨大石碑上,鐫有169字碑文,闡釋了“立府永興,睦鄰四方固我海疆”的政治主張。時代的發(fā)展,讓我們走向了藍色大海。我們在擁有黃河文明、長江文明的同時,也應當擁有海洋文明。這是時代之呼喚,祖國強盛之必需。

  在祖國的最南端,陸地面積僅2.1平方公里的小島上,我的心靈受到一次洗禮。那冉冉升起的五星紅旗在告訴我,不論距離祖國的心臟多么遙遠,她和我們的祖國永遠心連著心;不論其陸地面積多么狹小,她始終是祖國領土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可愛的孩子們!看著你們一張張充滿稚氣的臉龐,翹首仰望著在旗桿頂端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清晨的陽光灑落在你們的臉上,既那么生動,又那么恬靜。我知道,你們是永興島上“愛國”的接棒人。

  是的,“愛國”。此時此刻,這種情愫在我們觀看升旗的每一個采訪團成員心中奔涌著,翻騰著。我知道,是你們的稚嫩,觸及了我們心底那一塊柔軟。作為一名作家,我愿意保持著心底的柔軟,書寫出更多的美好。為我們偉大的祖國,為我眼前這些可愛的孩子們!

(2022年2月20日  于海陵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