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這座森林里,我們將像樹木那樣,辨認我們的位置和形態(tài)。同時,我們也將像鳥兒那樣,繼續(xù)鳴叫,獻出來自我們心底的最真實的聲音。”
——胡弦《定風波》題詞
近日,聞一多詩歌獎、徐志摩詩歌獎、魯迅文學獎得主胡弦,攜其新作精選詩集《定風波》做客訪談現(xiàn)場,與大家分享該作品的成書歷程以及創(chuàng)作靈感。
胡弦,中國詩歌學會副會長、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揚子江詩刊》主編。著有詩集《沙漏》《定風波》《石雕與蝴蝶(中英雙語)》《星象(中西雙語)》《琥珀里的昆蟲(中西雙語)》、散文集《永遠無法返鄉(xiāng)的人》等。曾獲《詩刊》《星星》《鐘山》《作品》等雜志詩歌獎、花地文學榜年度詩歌獎金獎、騰訊書院文學獎、聞一多詩歌獎、徐志摩詩歌獎、柔剛詩歌獎、十月文學獎、魯迅文學獎等。
采訪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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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胡老師您好,恭喜您的新作品《定風波》和大家見面。首先,請您向我們客戶端的讀者簡要介紹一下這部新作。
胡弦:用一個推介這本集子的文案中的幾句話來回答你的這個問題吧:《定風波》收入胡弦不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120余首,分為失而復得的花園、反復出現(xiàn)的奇跡、鏤空的音樂、世界的盡頭、孤峰的致意五輯,既有對自我的內(nèi)在凝視,又有向歷史、現(xiàn)實敞開的視野,展現(xiàn)出詩人從個體經(jīng)驗入手,對歷史與文化的洞察、思考、探究。本詩集囊括其一批代表作,又收入其獲得魯迅文學獎之后的創(chuàng)作新成果,是其近年來全新的一部詩集,也是能全面反映其創(chuàng)作成就、創(chuàng)作探索、創(chuàng)作突破的一部詩集,對當下漢語詩歌寫作具有某種啟示性的意義。
主持人:您曾寫過組詩《定風波》,這次也將《定風波》作為此詩集的總書名,請問您對這個詞牌名或者《定風波》這組詩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嗎?
胡弦:我寫過一首《定風波》,不是組詩,是一首短詩,靈感來自童年時期聽祖父說書,內(nèi)容屬于不殺奸臣不散戲的那種。但這本書以定風波命名,還有其它的意思,一是定風波是詞牌,如果作隱喻看,他代表著一個中國古詩詞的美妙系統(tǒng),我把它用作書名,既是致敬,也希望自己的寫作從那系統(tǒng)中能有所得。還有一個,一首詩要容納的不就是風波嗎,而寫作,就是把那風波安定好,所以,它也是對寫作本身的一個隱喻。
主持人:《定風波》收入了您不同時期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120余首,設(shè)計了五大輯,能否為我們簡單介紹一下您的分輯思路及想法脈絡(luò)?
胡弦:分輯沒有什么思路和脈絡(luò),主要還是一百多首詩放在一起太長了,有點堵,分成五個部分,透氣性更好。其實各個小輯無論主體還是聲調(diào),都沒有特別大的跨越,而是保持了內(nèi)在的聯(lián)系。
主持人:您的這本新詩集的《燕子磯》《雨花臺》《棲霞山》等詩篇多次描述南京景點,《運河活頁(組詩)》《金雞湖》等詩篇也有著濃重的江南水文化。請問,生活在江蘇給您的詩歌創(chuàng)作帶來了哪些影響?現(xiàn)代都市生活有沒有給您思想上的沖擊或創(chuàng)作上的靈感?
胡弦:我曾長期生活在徐州鄉(xiāng)村,又在南京生活了近二十年,它們對我詩歌的影響,許多是我不自知的,或者說,作者是唯一無法辨認自己變化的人。譬如江南的水,每日的目光觸及,如此熟悉,幾乎再也無法賦予其任何象征。但它們似乎仍然具有類似神話的功能,而寫作,則必須不斷確認其新的存在和夢幻效果。都市也是如此,我剛來南京時,這座城市還沒有一條地鐵,現(xiàn)在地鐵已四通八達,甚至修到了臨市鎮(zhèn)江。除去交通功能,我從中獲得的是對一個城市的新的視覺系統(tǒng)——它被注視,同時也可以通過它打量這城市。它開放又隱蔽,提供帶有新的傾向性的體驗,以及在其實用性之外的別種意義。
主持人:我們還發(fā)現(xiàn)您的詩集中有許多類似西藏的瑪尼堆、河南洛陽的龍門石窟等具象的地標與景點,請問您平時是熱愛旅游嗎?您是如何選取具象的景點,又是怎么理解“失而復得的花園”這個抽象意象的呢?
胡弦:我其實一直是個旅者——紙上的和現(xiàn)實中的,雙重身份的旅者,穿過空間也穿過時間。對于寫作中具象的景點,說是選取,不如說是偶遇——與某種本質(zhì)的偶遇。對于自然景觀和遺跡,我是個觀看者,但也會和這個觀看者作斗爭,以防止某種心曠心怡僅僅在歡快的消費心態(tài)中滑動。我會去研究,透視,從對一些點的觀看進而覺察和理解那缺失的,從而眺望一個更本質(zhì)的陌生圖景。同時又要把握這研究,或曰智性投注,使其無損于浪漫——它要忠于那更早的誕生:一座“失而復得的花園”。
主持人:您在《倒影》《琥珀里的昆蟲》等詩篇中頻繁使用“光和影”等微觀意象,請問您為什么尤其偏愛山水鄉(xiāng)村、日月光影等細致的景觀?您通常會從生活的哪些方面獲得創(chuàng)作主題?
胡弦:當你這樣發(fā)問的時候,我想的是另外的問題:相比于城市,我真的更愛山水鄉(xiāng)村、日月光影嗎?答案甚至可能是相反的。鄉(xiāng)村,我出生、成長在那里,但在我的青年時代,我也一直在致力于擺脫那里,到城市去。城市早已能夠提供足夠有力的庇護,使我們處身于一個“內(nèi)部”,但山林之想,也從來都是我們真實不虛的生活美學,所以,人其實是個矛盾體,也許只有取得了城市身份,我才能好整以暇地面對以前的鄉(xiāng)村與山野,并體會到與從前完全不同的復雜心態(tài)。我在城市已經(jīng)太久了,即便來到山水間,也不是回歸,而是基于以城市為立足點的一種眺望。大自然是神性的,但我們一直在努力,使那神性服從理念和秩序,從而使崇拜變得不再盲目。所以,假如不是以虛擬的身份而是從現(xiàn)實的自我出發(fā),對山水鄉(xiāng)村的抒寫除了情懷需要,還有個是否誠實的問題,甚至后者更重要,不然,我們對當下精神的建構(gòu)將毫無價值。而關(guān)于創(chuàng)作主題,我覺得對我來說不像是從生活中的主動獲得,更像賜予,我在這里是被動的。主題,是隱含著秘意的生活密碼,而寫作可能只是一個個人性的記號,當我們致力于某個主題的書寫時,可能會進入那主題,也可能正在與那主題擦肩而過。我是個悲觀主義者,我總是覺得,后者的發(fā)生概率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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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許多評論家評價您的詩集具有濃厚的古典意蘊,卻不失現(xiàn)實意義,想請教您一下,您是如何看待創(chuàng)作中現(xiàn)代性經(jīng)驗與古典主義美學的結(jié)合?
胡弦:我的寫作練習是從寫古詩開始的,當然,毫無例外地寫成了順口溜。對古詩的誦讀和模仿并沒有開啟我的新詩寫作。依照他人的經(jīng)驗(臧克家),新詩寫作難以為繼的時候,寫古詩還是可能的。我則相反,源于讀了些翻譯詩,竟然受到啟發(fā),丟了古詩來寫新詩。我的詩真的有了“濃厚的古典意蘊”嗎?我很高興別人這么認為,但我自己并不確定。我處身于現(xiàn)代社會嶄新的秩序中,寫作時不會主動考慮李白或屈原對我要寫的對象有什么看法,更不會考慮他們會以怎樣的技術(shù)手段來處理這些題材??瓷先?,我和他們是毫無關(guān)系的寫作者。寫作,是建構(gòu)自己正處身其間的世界。但實際情況卻要復雜得多,因為到了一定的時候,才能覺察到另一種無法估量的發(fā)生:你無意于用古人的聲音和影像來塑造自己,但這參與卻又早已在進行中。有次聚會的時候,一個小說家不停地背誦杜甫的詩句,那場景令我震驚,我知道是我們文化中最高級的那部分在發(fā)酵,在發(fā)揮它的記憶作用。啟示早已開啟,正是當下的寫作,使古典經(jīng)受著考驗,并證明其強大的生命力。同時,對于古典,我們的寫作也不再是一種表面的符號化的致敬,而是一種內(nèi)在的基因性反應,并以之讓我們龐大的寫作身軀穿過當下這個針眼。當然,如果再后綴一句的話,我們還是混血的產(chǎn)物,我們接受著更復雜的哺育。
主持人:您的詩歌語言溫敏敦厚,獨具韻味,請問您是如何找到并確定自己的詩歌風格的?
胡弦:我的詩歌語言可能并不是溫敏敦厚的,或者只有部分詩歌是。你不妨再仔細體察下我詩歌語言的體溫,或我詩歌的溫度。獨具韻味當然是每個詩人的夢想。至于風格,雖然也有自覺性的塑造,但它還是會更靠近自動形成和呈現(xiàn)。風格也是我一直警惕的,我不希望自己的寫作在某個風格中呆得太久,或者,我更愿意它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風格。
主持人:您以前從事過教師、報社記者、編輯等工作,這些經(jīng)歷對您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哪些影響呢?
胡弦:我做了十年教師,七年記者,教書是在一個院子里,記者會更多地跑鄉(xiāng)村和市井,類似田野調(diào)查,前者的冥想和后者的在場感,對寫作都是很有用處的。我現(xiàn)在仍然做著編輯,而且是詩歌編輯,可以根據(jù)來稿和約稿看到當下優(yōu)秀詩人的最新寫作動向和成果。任何好的文本都是有影響力的,不過我一般會叮囑自己不要受干擾,自己該干么還干么。
主持人:這本詩集囊括您的許多代表作,其又獲得魯迅文學獎之后的創(chuàng)作新成果,對當下漢語詩歌寫作具有深刻的啟示性的意義。您對接下來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什么樣的規(guī)劃或展望嗎?
胡弦:我在嘗試連續(xù)性的長詩寫作。雖然難以有連續(xù)性的整塊時間,我仍在嘗試找到自己的寫作節(jié)奏。寫長詩是個體力活,有很快就會把人耗盡的感覺,而且,一個未曾料到的副作用是,在對長詩的沉浸中,我對寫短詩興趣大減。至于未來,我先不作展望吧,最重要的其實是寫下去,寫成個什么樣子,以后再說。(楊晶晶 杜曉晗 張曉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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