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梵新作《意象的帝國》:詩歌寫作的必修課

來源:“十八號文學社”公眾號 (2021-10-11 09:46) 5960857

  “現(xiàn)代主義只有從思想降格為方法,新詩才會變得更加出色。”這是詩人黃梵在《新詩五十條》中所做的論斷。他在文中還寫道:“與朋友談論自己的詩作,是種慷慨的義舉。”而將自己全部的寫作經(jīng)驗和技藝公之于眾,從某種意義上也將被認為是文學的慈善事業(yè)?!兑庀蟮牡蹏芬粫屈S梵講授多年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中新詩寫作部分的教學成果。

  不少作者回避談論詩歌的寫作方法和技巧,仿佛在新詩領域談論技藝是一件自降身份的事情。繪畫、音樂等藝術都有明確的技法傳承,可一到詩歌領域,似乎就會陷入不可知論。人們談起詩歌,總覺得虛無縹緲,仿佛經(jīng)典詩歌中的每一個字,都來自天賜,由詩人在不經(jīng)意間恍然所得。這源自人們對詩人充滿浪漫想象的審美改造。人類歷史上確實存在少數(shù)天才型藝術家,他們能在未經(jīng)系統(tǒng)訓練的情況下創(chuàng)作出非凡的作品,但這并不能否定藝術創(chuàng)作存在客觀的規(guī)律和法門??v觀人類各藝術形式,無論詩歌、繪畫、雕塑、舞蹈、戲劇、音樂,還是電影藝術等,“形式”都是“內容”的一部分。離開藝術形式去談論藝術創(chuàng)作,必會陷入空談;技巧遠非藝術的全部,但將文學和藝術的探討變成純粹抽象的哲學思辨,這是文學藝術的悲哀。黃梵所堅持的詩要“及物”,實際上是思想和理念“落地”的過程。藝術創(chuàng)作本身不僅僅是圍繞“理念”存在的,而是圍繞理念如何“落實”存在的。創(chuàng)作想法在落實的過程中不斷發(fā)生的變形,只能通過持之以恒的實踐和反思來應對。此書所總結的方法,是高度提煉和概括出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并在教學過程中經(jīng)歷了反復試煉。

  就學習方法而言,人們喜歡談論所謂“一萬小時定律”,仿佛想要成為行家,只要花費巨大精力悶頭苦練便可,恰恰是這一觀念讓很多人終身停留在“愛好者”階段。心理學家艾利克森在《刻意練習》一書中指明,想要在一個專業(yè)領域取得快速提升,需具備兩個條件:一是能找到一整套高效的訓練方法;二是必須有一個能夠給你布置訓練作業(yè)并給出即時反饋的優(yōu)秀導師?!兑庀蟮牡蹏凡粌H是一套新詩寫作的高效訓練方法,書中也有大量黃梵給寫作課學員們的即時反饋,包括課堂訓練的針對性點評以及課后作業(yè)的修改建議。

  新詩寫作的入門課程本可以開設一個學期,甚至更長,但作者給了自己極大的挑戰(zhàn)——用四堂課的時間,教會零基礎的學員寫作完整的新詩。這和作者的詩歌觀相似:一旦一首新詩的長度受到限制,力度反而會凸顯出來。書的四章分別對應著四堂課,第一章是關于寫作的觀念問題。創(chuàng)作規(guī)范與世俗的規(guī)矩一樣,和人性之間都有一種緊張關系。作者認為,我們的作品既不能太過陌生化,亦不可走向同質化。創(chuàng)作應從人性出發(fā),最終也必將經(jīng)歷人性檢驗。過于極端或實驗的作品,雖能流行一時,卻無法經(jīng)久。文學創(chuàng)作在歷史進程中,會無數(shù)次往各種極端偏離,但最終又會回歸人性。這一觀念和寫作的現(xiàn)代性問題一樣,從第一章滲透至全書。書中的“黃氏定律”點明了人性深處的根本規(guī)律——人是審美動物,以及人會悖論性地需求新鮮性與安全感,追尋“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現(xiàn)代寫作便以此為基礎展開。

  本章還談到了寫作的諸多細節(jié)化問題——例如,如何養(yǎng)成固定時間寫作的習慣。這看似是小事,實則眾多作家在成長過程中為不良的寫作習慣付出了巨大代價。忽視了這一點,寫作者就無法克服寫作焦慮,形成創(chuàng)作的良性循環(huán)。解決寫作觀念的問題,不僅對詩歌創(chuàng)作有幫助,對小說、散文等各類文體寫作均有益處。

  第二章至第四章則是從詩句寫作到全詩寫作的具體方法。由于作者是理工科出身,他擁有尋找規(guī)律的本能,避免了“試錯”式的寫作教學。這些訓練法則能夠幫助寫作者迅速掌握新詩“陌生化”的各項技巧。 例如,書中獨創(chuàng)性地把詩歌意象劃分為“主觀意象”和“客觀意象”,作者舉出大量例證表明:新詩更青睞由想象和內心圖景構成的主觀意象。而關于意象的準確性問題,學者華明在比較龐德和司空圖的詩歌理論時指出:“中國詩歌的最大特點是鮮明的形象性,擅長寄情于景,不是朦朧晦澀,而是明白如畫。” 龐德受中國詩歌影響,甚至認為藝術創(chuàng)作的“不精確”是“不道德”的。但黃梵也認為,即便古典意象有如此突出的優(yōu)點,它也會陷入象征過于單一的困境。古典詩歌中一些具有奇崛意象的非典型作品,如杜甫的《秋興(八首)》和李商隱的《碧城(三首)》,它們仍與現(xiàn)代意義的象征有著本質區(qū)別。黃梵本人的詩作即在中國特有的明晰意象的基礎上,引入西方意象層次豐富的象征性,既保證了詩作與讀者的溝通感,又保留了對現(xiàn)代藝術奇異感的追求。因此,就如何對意象進行深入和展開這一問題,作者結合自身創(chuàng)作探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訓練公式。

  新詩的節(jié)奏與音樂性往往是寫作者容易忽視的問題,書中給出了運用重復、疊句等基本技巧的練習方案。另外,停頓、轉行 、空行、 標點的運用也是教學重點。形式的改變意味著內容的改變,細至標點符號的區(qū)別運用,都會帶來詩作內容和所傳達“觸覺”的不同。

  誠如黃梵所言:“詩歌是一切寫作的起點和終點。”他也從另一視角闡釋了詩歌寫作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的位置:“詩歌寫作相當于基礎科學中的基礎學科,比如數(shù)學。”當然,沒有訓練方法能做到真正的藝術“速成”,在邁入現(xiàn)代寫作之門后,寫作者仍需遵照書中所總結的方法勤奮練習。令人振奮的是,如若我們從前對詩歌的固有認知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那么此書則為大眾搭建了攻克新詩神秘堡壘的“云梯”。如何挖掘新詩的巨大潛能,使源遠流長的詩教傳統(tǒng)得以進一步復興,這一工程還有待此書的讀者們和新一批詩歌寫作者們共同完成。

     (原文部分刊載于《文藝報》)

  

        黃梵:黃梵,詩人、小說家、副教授。已出版《第十一誡》《浮色》《南京哀歌》《月亮已失眠》《等待青春消失》《女校先生》《中國走徒》《一寸師》等。曾獲“2015—2016年度十大好詩”提名獎、紫金山文學獎、《芳草》漢語雙年詩歌十佳獎、《作家》“金短篇”小說獎、金陵文學獎、北京文學獎、《后天》雙年度文化藝術獎、美國亨利·魯斯基金會漢語詩歌獎、博鰲國際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