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國頌:無法抗拒的詩歌——讀袁同飛詩集《在或近或遠處行走》

(2020-11-27 11:20) 5940745

  中國是一個詩歌的國度。可以這樣說,在中國,沒有人能完整并準確地統(tǒng)計出,中國一年出了多少詩人,產(chǎn)出多少詩歌。中國,寫詩者甚眾、詩作無數(shù),尤其近些年,各種形式的朗誦,更是把詩歌融入到了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喜歡寫或者會寫一點和寫得好、寫得有味道,那是相差甚遠的。《在或近或遠處行走》,讀同飛的詩歌得出的印象,顯然屬于后者。

  同飛和我們是同時代的人,他的言談舉止、喜怒哀樂,他的所有表達,包括詩意的抒情,我們在他新近出版的《在或近或遠處行走》詩集里,似乎都能找到共鳴。詩歌,對于我們,欣賞是一種心靈的滋潤,而對于同飛,詩歌則是他生活中和精神上,一種不可或缺的寄托和依賴,如他所說,一輩子愛詩、寫詩,詩歌已經(jīng)深入到了他的靈魂。他無法抗拒詩歌,就像一個人無法抗拒到來的情感一樣。這幾年,我因為主編一個《湖?!肺膶W期刊,因而也就順理成章成了同飛詩歌的主要讀者和編者之一。同飛是軍人出身,但我從同飛的詩歌里,卻常常體察一種鐵骨柔情,他在《春天的履痕》處,或近或遠的行走,落下《紙上的鄉(xiāng)愁》,讓《風中的愛情》變成《如歌的行板》、《漫延的吟唱》,他讓我們傾聽到的,是一個真正的詩人發(fā)出的《靈魂的聲音》:“多少年前的誓言,早已消失在春風里/如今,我只能站在城門之外/用春天的云煙,燃燒我瘦弱的軀干/用深不可測的漩渦,度量/那些難以言說的界限,亦或距離”,詩人表達的是一種心境,而我卻更愿意把它當成在《在或近或遠處行走》的詩眼。一個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拋開指向不談,更多的存在恐怕沒有比過程更重要。

  無法抗拒的詩歌,是詩人現(xiàn)實中無法抗拒的情感流露。英國浪漫派詩人華茲華斯不止一次說過,“詩是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他認為,“一篇成功的詩作一般都從這種情形開始,而且在相似情形下向前展開;然后不管是什么一種情緒,不管這種情緒達到什么程度,它既然從各種原因產(chǎn)生,總帶有各種愉快;所以我們不管描寫什么情緒,只要我們自愿地描寫,我們的心靈都是處在一種享受的狀態(tài)中。”讀同飛《在或近或遠處行走》的詩,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關于春天的吟詠,占了他詩歌題材的很大篇幅,他寫春風,得出“春風是一個過客。看不清黑與白/對與錯。風裹緊弦音,淚水漣漣/為了祭奠,白色的櫻花散落一地/人生來去匆匆,塵世繁華如夢/與時間對峙,我們沒一個贏家!”他在《春天的聲音里》墜入一朵朵櫻花,“久久地,沉醉于一場春風的盛宴/回眸處,流水依次暴漲/春天,因為你成為最心醉的季節(jié)/你的周圍,滿眼都是花香、鳥鳴”。他寫《春天的祈禱》,寫《春天的記憶》,他與《春天相約》,落下《寫給春天的情書》:“這個冬天,因為有你/一只月亮,懸在透明的酒杯里/就像是一朵春天的燭火/”詩人以翹首以盼的姿態(tài),等待春天悄悄地來臨,他愿意“春天的詩歌,只是一個夢想/淡淡飄著思念的芬芳,卻滋養(yǎng)著/盛開在大地上的一片片花朵和心靈”寫到這里,春天在詩人筆下就被演繹成了一種美好的期待,包括愛情。

  可以說,情感的體驗是同飛詩歌創(chuàng)作的源動力,這種現(xiàn)實中無法抗拒的情感,是詩人一路走過來的雨露和陽光,他以“此在”的方式,用區(qū)別于“那一個”的“這一個”獨到的視角,捕捉生活中不同的情感體驗。“淡淡的日子長成靜候的菩提樹/融化了多少或深或淺的背影/因為等你/時間悄然流逝/那一片月色敷在我的傷口之上”穿越情感的經(jīng)緯,毫無疑問,就是一種情感的再度體驗,這種體驗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是詩人觀照現(xiàn)實,以自己的內在世界為對象的審美活動,無論這種被喚起來的情感是積極還是消極,對它的再度體驗都會使人產(chǎn)生美感享受?!墩堅试S我久久沉醉在你無語的閃爍里》應該說是集中了詩人個人情感強烈流露、詩歌表現(xiàn)手法也較為靈活多樣的組詩。從“十月,我陷入一朵花兒的溫柔細語里”引發(fā)出“在你來看我的時候/你一定要記得和我打招呼/一定要記得給我找一處安靜的旅館/一定要給我找一個有夢,有愛,有陽光的地方/(一個)最好是方便你隨時隨地就能找到我的地方/”。“我”都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詩人的敘事和意象在“你”“我”搭起的詩行間游走,執(zhí)著的情感,連同正好可以寄情的秋天,詩人沉醉著苦澀,也沉醉著甜蜜,“我的記憶力/再一次次被夜晚模糊/因為一場如泣如訴的秋雨/我有點不知所錯/還有點失魂落魄/我只是秋天的一場夢/我只是一縷過眼云煙/(我)用最細微的聲音/告訴自己,你是這個秋天 最貼心、最溫暖的果實。”

  無法抗拒的詩歌,是詩人對于生活本身深刻理解的思想體現(xiàn)。詩人有那么多關于對生活的懷想,那些與生活有關的話題,在詩人眼里,都熱烈如火、柔情似水,喜亦歡,悲亦愁,故鄉(xiāng)、草木,鄉(xiāng)親、雙親,凡能交響生活的旋律,都會構成詩人筆下的創(chuàng)作元素。

  奧地利詩人里爾克堅定地認為,詩歌是生活的經(jīng)驗。從這一點上考察同飛的詩歌,恰恰說明了生活本身的多種可能性和得出個人經(jīng)驗的單一性。詩人熱愛生活、投入生活是一回事,而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和提煉出有思想價值的東西,又是另一回事,前者是一種參與,可能自覺也可能不自覺。“四月的里下河,又美又寧靜/而她依舊會有失眠的夜晚和憂愁/一次次聽見那輪忘情的月亮在嘆息/”寫《里下河的春愁》,這是自覺。“春暖花開。湛藍的天空下/金黃色的油菜花在里下河兩岸邊/失控地綻放,恣意地抒情”一個人在《在里下河行走》,撲進眼簾的是不自覺。所有的自覺和不知覺的參與,實際上都是圍繞著詩人的經(jīng)歷和閱歷在潛移默化。詩人寫《老巷子》——“老屋,與親人一起,坍塌在記憶的邊緣 那只低飛的麻雀,迎來北燕南歸的守望 歲月不緊不慢/在故鄉(xiāng)的拱橋下流淌/紅墻?;彝?。記憶。歲月的河/鳥兒開始在枝頭吟唱。”完全是一組具象的鋪陳,一如元曲大家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看似簡單場景的堆砌,實則又真正屬于典型的“大象無形”,信手拈來的這些我們生活中最熟悉的事物,恰恰構成了我們表達上最為親切、最柔軟的具象。優(yōu)秀的詩歌,通常意象常常被豐滿的具象所隱含,因而意象的表達反而能得到充分的延展。鳥飛過的那一刻,風不能確定,“疼痛也不覺得/多少靜默,穿過子夜的橋/走過干山萬水,只有嘀嘀嗒嗒的時鐘/被記憶甩出水紋,吹散心底的蒼茫”,《那一刻》時間極短,卻能與心底的蒼茫交集,詩人在這里充分運用具象的傳遞,折射出深刻的主題,可謂相得益彰。“一個影子,搖搖晃晃/像經(jīng)歷一場劫難,以落葉之姿/躍入虛構的詞語里,又消失在夜空中/一個影子,不言不語/與黑暗對峙,突然揮舞起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氣拔山岳的呼喊,似乎留下雄壯的證明”《一個影子》本來可以沉默得被忽略,面一旦要“留下雄壯的證明”,它便會“與黑暗對峙”,在沉默中爆發(fā),其具象背后,意象思想的光芒不可謂不強烈。過去,成功的詩作者的經(jīng)驗也告訴我們,無論是意象的深刻還是具象的豐滿,都離不開詩人對生活體察的獨到思考。在《想念一場雪》里,詩人懷念那個吹奏薩克斯管的人,“茫茫人海中,我們注定了相遇/但我要怎樣才能留住那一聲輕念或呼喚/才能在想念一場雪的細節(jié)里,絢爛一把琴/將所有的華貴或凄婉藏匿在時光深處”,流動的意境裝進想念的一場雪,詩人對生活思考的表達,淋漓盡致。

  一千多年前,唐朝詩人白居易就提出要“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這和我們一貫主張的“詩言志”如出一轍。我們且以此為尺度,回眸當下詩歌創(chuàng)作,很容易發(fā)現(xiàn),詩歌寫作,無論你是用什么手法,屬于何等流派,談到作品的深刻性,無論如何也回避不了詩歌思想性的話題。“今夜,醒著的靈魂獨自美麗著/猶如行星的光焰。至高。至美/讓我終于有了一絲暈眩的感覺/那片思想的羽毛。沉醉在風中/一路吶喊著,這聲音云朵一樣飄落/”動感的畫面,呈現(xiàn)出的思想羽毛越豐滿,醒著的靈魂就越美麗。就像“每一粒塵土都存在一個傷口。你雖看不見 它卻在緩緩移動著。并深深地嵌刻在一塊石頭的縫隙 有時白得很純潔無邪。有時又灰得很索然無味”帕斯卡爾說,人是會思想的蘆葦,我們之所以熱愛詩歌,大抵也為了一種思想的表達。寫作詩歌是單個行為,而為人傳播,則就有了無限的公共意義的外延。在“明滅的燈火里,碾壓的叫聲”中,更多時候,你會“看到豐滿、碩大而圓潤的靈魂/你會在這里沉默,會在這里堅硬/在這里祈求,在這里嘆息”。

  無法抗拒的詩歌,是詩人向往未來,渴望創(chuàng)造價值的一種期許。價值當然包含兩方面:一是屬于詩歌本身。二是與詩歌創(chuàng)作相關聯(lián)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的活動。好幾次談到并且和同飛討論過他的詩歌。印象頗深的是在一次茶余飯后,談及詩歌現(xiàn)狀,同飛是那樣認同和贊賞余秀華的詩歌寫作。相似的審美自然會有相似的詩歌主張,同飛的詩歌寫作,亦屬常常從平民化的視角出發(fā),立足于自己生活的場景,或抒情感懷,或潑墨寫意,以燃燒的心書寫燃燒的詩歌那種。

  應該說,長期的詩歌寫作,使同飛既形成了一定的個人風格,同時,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瓶頸期,他又渴望著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追求新的突破。“時間狀語從句/讓副詞在音樂的天空里慢慢地隱身/地點狀語從句/讓副詞在月光的波濤中找到回家的路/原因狀語……/條件狀語……/”窮盡所有狀語從句,只為了“讓副詞在斷、舍、離中從此心無掛礙”,很長時間,難得讀到這樣的詩了,借之新鮮生動的詩歌形式,讓語法修辭在思想的輪渡上,走向藍海。我們再看看他的另一首《在時光的縫隙里蟄伏》詩,看看詩人如何從心底發(fā)出 “在時光的縫隙里蟄伏/老,或不老都已一樣成殤/唯有愛或疼痛,在仰望中徘徊/長出苦澀,而秋風與月光在草原上戀愛/它們潛伏在我的文字里不愿醒來/這是一對幸福的蝴蝶/跳躍在遙遠的時空里/蟄伏于更深的芳草地/這個季節(jié),甜蜜、溫柔和狂野/怎么能成為同一個形容詞/我躲在雨水的滴答聲里。等你從遠方趕來” 。這樣的詩行,你能感覺到語言通過文字的傳達是多么讓人覺得值得玩味  詩句在文字張力的表現(xiàn)下,意境被拓寬得更加深遠。

  這幾年,同飛寫作詩歌確實有了明顯的長進,從詩歌內容的豐富、思想內含的挖掘,再到詩體形式的從容選擇和創(chuàng)新運用,他一步一個腳印堅實前行。或許寫作詩歌很苦,苦到自己痛不欲生;也或許寫作詩歌很快樂,樂不思蜀。如果把詩歌當作生活的原點,我相信,《在或近或遠處行走》詩集的推出,這也是同飛將詩歌繼續(xù)寫下去的又一起點。

    

  (簡介:管國頌,男,鹽城市作協(xié)副主席、鹽城市網(wǎng)絡作協(xié)主席、《湖海文學》執(zhí)行主編。80年代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寫作小說、散文。代表作《手影》、《平常的日子》,電影文學劇本《鹿父》等。2010年后嘗試敘事新詩歌,寫作《一個小說人眼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