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青年作家張?zhí)煲?,李敬澤說:“這些幽暗、迷離的故事,散發(fā)著煉金術(shù)士的密室里詭異的氣味……每一個懷著怪癖想象世界的人,都會喜歡和嫉妒這樣的小說。” 施戰(zhàn)軍也評說:“一個非常有才氣的作者。歷史知識非常豐富,且語言頗有特點,非常清透。不故作深刻,而且以一種四兩撥千斤的表達取勝。”
《辛德瑞拉之舞》刊于《鐘山》今年第5期,故事分三個層面,作為故事主體的現(xiàn)實層面可概括為“博物館奇妙夜”,“我”在失眠的夜里獨自游蕩到海邊,在那里遇見了一個名叫“六”的男人,在六的帶領(lǐng)下參觀他的私人博物館,并在這過程中逐漸對他產(chǎn)生情愫。最終發(fā)現(xiàn)他是某國王子,在冷靜思考之后,“我”拒絕了他關(guān)于永遠和他在一起的請求?;貞泴用媸莾蓚€人各自講述的一個故事,六講述了自己的叔祖奶奶辛德瑞拉與她的王子相遇、結(jié)婚、離異的故事,而“我”講了自己一次失敗的婚姻,以及第二次沉悶的、隔膜的婚姻故事。
三個故事互為鏡像,其中六講述的故事是對灰姑娘童話、對完美愛情的解構(gòu)——世間哪有美好邂逅,有的只是精心算計和謀劃;哪有“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有的只是幽暗的人性、千瘡百孔的婚姻,是相愛容易相處難,是“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我”講的故事代表現(xiàn)實愛情、婚姻的樣子——種種不如人意,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生活在別處,“不管你跟誰結(jié)婚,結(jié)婚以后,你總發(fā)現(xiàn)你娶的不是原來的人,換了另外一個”。而那夜博物館中“我”與六的相處故事則是理想愛情的樣子——心有靈犀,五光十色,散發(fā)著令人迷醉的芳香。文中寫到:“我不能開口說出這一夜的愉悅,我不能說我從未享受過更默契的陪伴,我不能說我甚至愿意做你口中歪斜的犬齒,成為旋律里彈錯的那一個音符。”
但,“我”深知“如果有人用了最極致的形容詞,要警惕,萬萬不能相信,因為那證明他還不懂得幻滅的劇痛。” 與其等到布景剝落、燈光黯淡,彼此笑容倦怠甚至面露猙獰時再慘淡收場,不如像辛德瑞拉一樣,在華燈萬丈、繁華最盛處優(yōu)雅離開,讓彼此最好的樣子在回憶中永恒。只不過在辛德瑞拉是欲擒故縱,在“我”則是揮慧劍、斬情絲。
《金剛經(jīng)》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曹雪芹借黛玉之口說:“人有聚就有散,聚時歡喜,到散時豈不冷清?既清冷則傷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開時令人愛慕,謝時則增惆悵,所以倒是不開的好。”歷經(jīng)兩次婚姻的“我”,已經(jīng)看破了紅塵世界的種種幻象:越是令人目迷五色的,幻滅后越是血肉模糊、面目可怖;越是柔情深重的,變質(zhì)后越是令人痛不可當。還不如,守著從未高潮迭起,但也無墜落風險的生活。寧愿穿著有些許硌腳的鞋子站在灰撲撲的原地,不愿赤足奔赴遠方美輪美奐的風景,因為那風景或許只是海市蜃樓,而赤足更有劃傷的危險。就這樣,“我”放棄了“完美”的愛情,帶著對前者的無限眷戀走回灰色的現(xiàn)實生活,走回與自己無話可說卻清晰可感、沒有重要破綻的丈夫身邊。小說的結(jié)尾,“我”說:“我愛我丈夫,我愛我的家庭和生活。”我們有理由相信她是由衷的,因為在她眼里,絢爛的彼岸風景不如眼前的人間煙火。
張?zhí)煲硐矚g把小說中的人物設(shè)定為外國人,故事背景也多在遙遠的異國,這篇也是這樣。即便如此,作者在文本中說出的,卻是關(guān)于愛情婚姻、關(guān)于宇宙人生的普遍法則。
《辛德瑞拉之舞》是以一支很有天分的輕靈之筆,寫出的一篇才氣四溢、珠玉滿眼的小說:華爾茲、小步舞、康特爾舞、倫德萊爾舞……各種舞蹈及其歷史,蘇丹、幾內(nèi)亞、加里曼丹島、意大利錫耶納……世界各地服飾、民俗,各種異國情調(diào)的元素、場景紛至沓來,各種隱喻、象征令人目不暇給,而幾條故事線索便穿插、游走其中,整個小說充滿奇幻色彩,反映出作者驚人駁雜的知識體系。
《辛德瑞拉之舞》語言斑斕如七寶樓臺,結(jié)構(gòu)精巧如魔術(shù)道具,意象繽紛如萬花筒,你也許不一定認同它所傳達的東西,但你得承認,它是一件難得的藝術(shù)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