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視眼的絕活
趙翼如
我眼睛近視,且常常辭謝眼鏡。近視眼有它的絕活:擅長省略。
都在抱怨那街臟得不像話,我一眼看去不甚了了。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得有點看得過去的本事。
明眼人察言觀色,一目了然。我縮近為遠,而遠水無波。礙眼的七高八低,全消失在水天的空白里了。
近視眼,可從容穿越世人目光。
與其忙著伺候人家眼色,不如省下心思自得其樂。大不了錯失那點風光吧。
近視眼敢于舍棄。
在“火眼金睛”的時代,愿以“模糊”相處,和這個世界保持一定距離,也許可使“內(nèi)存”變大。
《行者》更在意靈魂視覺。本期丁帆、蔣子丹、彭學明等人的見解,都事關(guān)“靈魂的彎曲與伸展”。
李白的安陸
文/彭學明
到達安陸時,已是深夜。十月的安陸夜若寒冰,凍得我一夜未眠。
醒來才知道,我是住在白兆山,是李白住過的地方。曾經(jīng)用文字照亮我的李白,夜里并沒有給我溫暖。也許是我讀他的作品還不夠多,他用他的文字照亮我的文字,已經(jīng)是一種奢侈的關(guān)照。
空氣是凜冽的清爽,鉆進鼻孔和心肺時,濕潤潤的,有種甘泉流進心田的質(zhì)感。霧,不知道是昨夜未走,還是早晨剛來,一團團,一柳柳,一匹匹,一縷縷,懸在空中,纏在山腰,掛在樹梢,藏進草葉。反正,霧是山里最常見的客人,山和水都是霧的親戚,來得早,去得快。也許,某一縷,就是李白飄飄欲飛的銀須。
滿眼的蒼翠和碧綠,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這滿眼的蒼翠和碧綠,是浩蕩的,連綿的,起伏的,時光都遮不住的氣勢,霧怎么擋得了?霧只是摟著蒼翠和碧綠,撒個嬌,接個吻。無數(shù)的鳥聲,不同的鳥語,在霧繚霧繞的蒼翠和碧綠中飛出來,有多個聲部,多個音色,多個重奏,是鳥聲合唱。聲線渾厚圓潤點的是美聲;聲線嘹亮高亢點的是民族;聲線嘶啞頓挫點的通俗;而聲線細嫩干凈點的,是童聲。偌大的青山與舞臺,有這樣一個合唱團和這樣一場演唱會,是不是太過奢侈和不低調(diào)?
這樣的時候,李白會不會登臺,為游人朗誦他的那首《山中問答》?
問余何意棲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別有天地非人間。
是的,即便李白不親自登臺朗誦,這座名叫白兆山的山和這座名叫安陸的城,也會自告奮勇地登臺朗誦。
因為李白是安陸的女婿。
唐玄宗開元十五年,27歲的李白辭親遠游。最終在金陵千金散盡,開始了長歌當哭的行吟生活。漂泊到武漢時,遇見了安陸蔡十。蔡十給他談起了云夢澤。云夢澤,本像云夢,常常滋潤在李白的心里。他輾轉(zhuǎn)來到云夢澤一帶的安陸,結(jié)識了道士胡紫陽,后又結(jié)識了詩人孟浩然。李白與孟浩然的英雄相惜,流水高山,成了文壇的千古佳話。孟浩然和胡紫陽都深感李白才高八斗,是一只天外飛來的鷹,是鷹就該飛在高處,落在高處。于是,共同撮合,把唐高宗時的宰相許圉師的孫女許紫煙介紹給李白。許紫煙才貌雙全,李白一見傾心,入贅許家,成為大唐高枝的孫女婿。許圉師是地道的安陸人,官至宰相。但安陸人更驕傲的不是官場的許圉師,而是文壇的李白。無論官人還是民間,只要去了安陸,津津樂道的話題是李白,帶你去看的地方還是李白。李白,成了安陸人最驕傲的名片。
新婚的李白,在離許家不遠的白兆山,種菜,養(yǎng)雞,寫詩。這個好所在就是桃花巖。一到春天,桃花巖就會桃紅遍地。兩個賞花的人和兩顆賞花的心,都會被朵朵紅唇吻得花枝亂顫,變成情,變成愛,變成一首首名垂千古的詩。《蜀道難》、《將進酒》、《望廬山瀑布》等詩篇全是這個時候桃花般盛開的。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span>
這些遼闊空靈的詩句,不僅氣吞了一朝一朝的山河,也穿越了一代一代的光陰,成了中國詩歌的前世、今生和未來。
李白最好的詩,當然是他和許紫煙的兩個孩子。第一首是女兒平陽。第二首是兒子伯禽。兩首詩歌,相隔四年。遺憾的是,李白看似歸隱深山,寫詩弄月,其實胸有波濤萬卷。他落戶安陸,當然是安陸的山水留住他的心;他入贅許家,當然是許紫煙的美麗守住了他的身。但安陸收不緊李白渴望高飛的心。他在放飛詩歌的同時,也想仕途飛升。于是,他手持許圉師的舉薦信,到京城長安謀求官差,不料卻因許圉師人走茶涼,屢遭推諉,滿腔抱負,竹籃打水。回到安陸的李白,于心不甘,先后三次寫信自薦和求見。《上安州李長史書》等封封文采飛揚,恃才自傲、透著媚骨。由此看來,李白入贅許宰相家,難免有攀龍附鳳之嫌。三位所求官吏,除了韓荊州見了李白一面外,另外兩位都是退避三舍。李長史不但不見,還差衙役將李白當做神經(jīng)病五花大綁,丟在路邊。裴長史則厭惡得幾度想把李白逐出安陸。李白的一世英名就此澆了瓢大糞,殷切的自薦成了悲切的自賤?!熬齐[安陸,蹉跎十年”,成了李白桃花流水的千年追悔和長嘆。丟臉傷心的李白,覺得無顏再見安陸父老,只好舉家遷往山東任城。
那時,正值夏天。稻花開了,桃花落了,李白那位賢淑美麗的許夫人,也在遷往山東的途中紫煙一樣升天了。
不知道李白對安陸抱著怎樣的一種愛和痛?但安陸,卻始終都在以寬闊的愛和胸懷擁抱、接納李白。在李白人生蹉跎流浪的時候,安陸接納了他,并把最好的女人嫁給了他,讓他的心得到了溫暖的安放,詩得到了高高的飛翔。如今,安陸人依然沒因他的仕途失意而放棄他,依然一如既往愛他、敬他、維護他。安陸人并不覺得李白醉心仕途是污點,而是雄才報國的一回回攀登。何況,李白只是被仕途的韁繩羈絆,并沒摔倒,更沒沉淪,而是再度出發(fā),成為一代詩仙。所以,安陸人,世世代代都為他傳唱,世世代代都在等著他回家。白兆山建的李白紀念館,就是最好的證明。人世間,這該需要怎樣安詳博大的一塊陸地才能承載這份厚實博大的胸懷?
安陸是安放李白靈魂的安陸,他得意時可以離開,受傷時可以回來,不得意不受傷時,可以安靜地守望和期待。
李白是安陸人的李白,他提高了安陸的海拔,安陸如果少了一個李白,中國就少了一筆財富,詩歌就少了一塊大陸。
那條江的痕跡
文/王明皓
它是大山深處流淌著的一條江,水面光滑得像面鏡子,如果乘在行船上,兩面的山便悄無聲息地向后移動著。這江水流淌得很靜,這江水清澈見底,這江水很深,深得一江泛出了幽幽的綠。
在這江中行進,船就有不時要撞到山上的感覺,撞上去了,山竟然晃晃悠悠地在江中化開來,原來是山的影子。青山在錯錯落落地高聳著,太陽不知隱到哪一座山的后面去了,卻把它的影子倒映在江上,江上便是明也一塊,暗也一塊,一時間叫人搞不清哪是江,哪是山了。有時船好似行到了盡頭,卻忽悠悠地一拐過了山彎,江面便也豁然開朗起來,群山疏疏離離變得遠了,金燦燦的太陽照在江面,一江都閃著白白的光。白光中小島一個一個在江面上翩翩而至,于是港汊河道便縱橫紛呈起來,泛泛的一條江便也給切割得細碎了。扁扁的幾葉舟,沒有漁網(wǎng),也便鮮見得忙碌,幾只魚鷹縮著脖子棲于船側(cè),漁人在船后搖著漿,有一下,沒一下,吱呀一聲,吱呀一聲。
因了這漁舟,一會兒岸邊的山上便出現(xiàn)了零零星星的房舍,青磚黑瓦,因了山勢的陡峭,望去十分飄渺,唯那一道道白色的石階像細細的絲帶,相互攀緣著墜下來,隨著這絲帶的垂落,下面的房舍漸漸地稠了,聚成了一個大的村落。村落沿江而筑,散散漫漫地從山腳伸延下來,好像要一直漫到江里。一驚,再細看時,這才叫人回過味來。這里有數(shù)處房子確是半截浸在了江里,而其他幾座的墻上,也一道道留下了水退時的痕跡。
我立于船邊,想到它原來應是流淌在山谷中的一條小溪,每遇山洪傾瀉,便像個童真未泯的孩子,流淌得歡暢,漫無顧忌。只是因了早年在下游建起了一座新安江水電站,淹沒了浙西的這片山,于是江水漫溢上來,便把它變成了一條溫順婉約流淌著的江。而墻上的那些水跡,卻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了它的另一面,到了夏季,在那空江人寂大雨滂沱的時候,它便也會即興豪放快活一回,洪水迸發(fā),一路高歌,洶涌澎湃,一瀉而千里。遇到大壩的阻攔,它便又撲回頭,恣肆地朝岸上沖去……
我想,那留在村落墻上道道水淹的痕跡,便是它豪放高歌時的曲譜,去時匆忙,它把它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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