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五十六期

2015年04月20日 10時31分 
 

避免墜落的飛翔

趙翼如

 

 “文學”二字在當下,幾乎是個不無自嘲的詞匯。它當不得飯碗,掂不出斤兩,也很少有功利效應。

 

 本期《行者》,憶明珠和俞律先生的敘舊,像一個按鈕,打開了20世紀80年代的回憶。至今記得當初的興奮?!拔闹v所”的那些事兒,恍惚一段青春傳奇。是文化荒年后,精神饑渴的絕地反彈?

 

 那時的文學,更凸顯精神的審美享受。經(jīng)典書頁,如同一張飛毯,可穿越內心的萬水千山。

 

 我著迷的,正是那種脫離了束縛的飛行姿態(tài)。樂在其中的求索者,往往無心得失。

 

 如今生活的多樣,已使文學漸行漸遠。但真正的愛好與行情無關,隱秘的長河不會斷流。文學藝術,依然是我避免墜落的飛翔。

 

閑花書屋偶記

/憶明珠

 

 2010年冬,文石由美電話告知擬回國探望。余問:“回到老家,最想吃的是什么?”答曰:“青菜豆腐?!庇嘈Χh之,吾兒猶未忘我“清白”家風也。

 

 題畫

 

 閉門即是九重山,

 

 青菜蘿卜保平安。

 

 雖非桃花源中民,

 

 亦厭讀史論秦漢。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江蘇《雨花》文藝月刊,有一個刊載新人新作欄目,叫做《雨催花發(fā)》。乃當時主編章品鎮(zhèn)先生于霏霏細雨中漫步,偶然想得。既切題亦富韻味。一個好的欄目名稱也會給人以美如冠玉之感。

 

 題真州某君藏雨花石

 

 此石溫潤似玉、絢爛如花,因憶陸放翁有句曰:“花若解語還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贝苏嫔朴谄坊ㄕ撌?,花聞之當含笑,石聞之亦點頭也。

 

 “文革”后,詩壇重現(xiàn)生機。在江蘇則有趙愷、朱紅、王遼生的詩作備受關注。江蘇作協(xié)曾為三人的作品舉行過研討會。時任《詩刊》主編的邵燕祥先生也被邀請與會。他分別以唐王灣詩“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喻趙愷詩,以常建詩“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喻朱紅詩,以杜甫詩“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喻王遼生詩。與會者皆表首肯,以為妙喻。

 

 李白“青山橫北郭”,孟浩然“青山郭外斜”,歐陽修“環(huán)滁皆山也”,各以“橫”“斜”“環(huán)”字,予山以動態(tài),而“斜”字別具意趣。

 

 抗美援朝時,余在朝鮮戰(zhàn)地,見有人家門聯(lián)書白居易詩句:“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大有他鄉(xiāng)遇故知之感。

 

 偶成

 

 信筆畫蚓且涂鴉,

 

 偶掃落葉亦澆花;

 

 今日晴和心緒好,

 

 倦眠直至日西斜。

 

 

 偶成

 

 人生如夢亦非夢,

 

 難為糊涂成癡翁;

 

 唐詩宋詞伴我老,

 

 余事過眼亦空空。

 

南京文講所還在

/俞律

 

 記得古人有一闋傷感的詞,第一句云:“留不得,留也不過今日”。其實也未必,這詞本身不是留得了么!一直留到今天,而且還要留下去。真正的文學總是留得的。

 

 南京文講所已屬昨天,但始終沒和今天告別。文學的能量大,能夠留住昨天,即使留下的只是一些碎片,也是放光的!

 

 1981年春天,文講所開學了,課堂設在鼓樓檢閱臺一樓的大廳里。

 

 詩歌班請來了憶明珠講課,我向學員們介紹說:“今天請著名詩人憶明珠講課?!痹捯粑绰?,他正色地對我說:“什么著名詩人呀,你開什么玩笑呀!”這位老兄率真得可愛。

 

 過了幾天,高加索把北京的老詩人丁力請來了。我說:“今天請老詩人丁力講課(不用著名這詞兒了)?!倍×Ξ敃r開始出現(xiàn)的詩歌朦朧風持否定態(tài)度,學員范泓少年氣盛,站起來和老師辯解,一老一少,各持己見,爭論起來。雖然結果誰也沒有說服誰,卻生動地留下一段文場佳話。高加索很欣賞這場爭論,對我說:“兩千年前,孔夫子就預見到這場爭論了,《論語》中不是有‘后生可畏’這句話么?!?/span>

 

 馮亦同請公劉來,很是轟動。特地租了某學校的大禮堂上大課。公劉在臺上講,下面常有個人遞條子提問:“您現(xiàn)在還做詩么?”公劉答道:“我現(xiàn)在不是在做詩么?”

 

 顧爾鐔幽默。他說:“你們要學會打洞!”引起課堂中哄然大笑。學員們是經(jīng)歷過“文革”的青年,當時紅衛(wèi)兵有一句口號:“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鳖櫊栫喗栌眠@句話活躍課堂氣氛,他是說寫小說要有深度,譬如挖洞,挖得越深越好,而要挖得深,必須先把洞的四周挖開。挖得寬些,再寬些,這樣打洞才打得深。

 

 學員們初從思想禁錮中盼到自由寫作的快樂,熱衷爬格子。但有的寫出來的卻是廢品,艾煊講課時提醒:“要有生活。閉門謝客等于閉門謝生活?!?/span>

 

 文講所一度搬家,搬上了夫子廟青云樓。夫子廟這地方,三教九流,七十二類行當,五花八門的生活。學員胡丹娃別出心裁,在青云樓下設了一個茶攤賣茶,以捕捉生活。時值盛夏,我們常上她那邊坐坐,喝杯涼茶,就稱她阿慶嫂。

 

 蘇州陸文夫來南京參加省人代會,我去請他當晚為文講所講課。他先說晚上要開小組會,經(jīng)不住我堅請,便道:“好!今晚政治為文學服務。”

 

 高曉聲是常州人,鄉(xiāng)音很重,他講課往往要我當翻譯。一次課間休息,我倒一杯開水給他潤喉,他從口袋里掏出小玻璃瓶,里面裝滿了白酒:“我有這個?!闭f著就仰頭喝了一口,又遞給我喝一口,是上好的高粱酒。

 

 請李克因談《紅樓夢》,他用標準的北京方言談尤二姐、尤三姐,然后大談童芷苓——《紅樓二尤》這出戲是童芷苓的拿手好戲。克因用京戲來解讀小說,別開生面。

 

 文講所后來增設函授班,改名延伸為青春文學院,全國招生,定期請作家去各地給當?shù)貙W員上課。有一次請黃蓓佳上廣州講課,我和《青春》副主編陳鍵同行。她在廣州有許多粉絲,應付簽名,忙得不亦樂乎,心情大好。

 

 在荒原里建一座樓,雖然并不高大,也不堂皇,但質量牢固。劉舒作為設計師,是值得自豪的。毎逢市委宣傳部來檢查工作,她總對我說:“你重點匯報文講所情況?!毙麄鞑縼頇z查工作的總是鄧小文,我自然分享著劉舒的自豪,向鄧小文匯報時有點沾沾自喜。她聽著聽著,也分享著我的那份心情,掏出厚厚的記錄本,笑瞇瞇地一一記錄在案。宣傳部長朱啟鑾是知識分子出身的老干部,喜歡談文學,常用英語大聲說《約翰克里斯多夫》這本書。我和他有校友之誼,和他說話,不必拘束于上下級關系,有時苦著臉嘆苦經(jīng),提困難。他說:“你們堅持十年?!?/span>

 

 困難誠然不少,然而快樂,快樂能使困難后退。

 

 我們的快樂含著幽默。有人說:“文講所還是婚姻介紹所哩!”不錯,文講所成就了好幾對金玉良緣。

 

 還有人說:文講所的兩位臺柱子都是南京大學的大教授,一位包忠文,一位裴顯生,把他倆的姓連起來讀,是“包裴”,諧音“包賠”,文講所是賠本交易么?非也,我們辦文講所,只拿文協(xié)駐會干部一份工資,文講所的事務雖是晚間料理,卻是不收勞務費的。作家、教授來講課,純屬義務,不收講課費。文講所雖是文聯(lián)公辦,卻沒有一分錢的撥款。白手起家,實同民辦。學員的微薄學費,應付日常辦公費用,節(jié)儉開支,也可以對付了。我們無本可賠?!鞍帷倍?,應該諧讀成“包培”,教授出馬,包培養(yǎng)文學青年也。

 

 最近讀到梁晴的小品文《地鐵》,真想不到她竟然也擁有了老年優(yōu)惠卡。她文中說,一位地鐵的制服帥哥對她說:“阿姨看上去年輕。”我讀后仿佛親聞此語,頓時就共鳴起來,明窗看鏡,竟覺得自己也看上去年輕。忽憶起她年輕時為青春文學院做過許多好事,如今浸透了文學的青春留住了她,還有我們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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