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第二十四期

2014年08月25日 15時09分 
 

水火的默契

趙翼如

 

 那屆奧運序曲,一改“水火不容”的成語:一道水流從高空垂落。水花跌落處,火苗驚跳起——水的靈動,更襯出火的飛揚!

 那是水與火的默契。

 英國電影《火的戰(zhàn)車》,說的是奧運故事——以水的清涼,尋找比火的金牌更加貴重的心魂。

 南京與水親和。最近陪幾撥客人逛古城,一老外走進“城南舊事”就出不來了:那九十九間半的甘家大院,“水磨腔”的昆曲,水一樣流

淌;青磚也似水磨過;民居比北方疏簡,城墻比長城內(nèi)斂——有的遺址內(nèi)芯,干脆長出綠樹來!草木里透著水聲,細聽有昆腔京韻……看罷

《桃花扇》,老外默甩水袖,道一句“小生這廂有禮!”

 “城市是靠記憶存在的?!?/span>

 青奧,正噴涌著火一樣的激情?!缎姓摺?,悄然傳遞一脈秦淮水……

 

 

在另一種語言中

/葉兆言

 

 

 中國的文化人對于西方,始終保持著足夠敬意。作為一個東方文明古國,向往西方可以說有悠久的傳統(tǒng)。六朝時代開始了轟轟烈烈的佛學運動,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西化。

 今天的西方人眼里,佛教代表東方,可是在古時候中國人心目中,佛學非常西方。唐朝一位皇帝為一個和尚翻譯的經(jīng)書作序,產(chǎn)生了一篇中國書法史上有重要地位的《圣教序》,他用到了“慈云”這個詞,所謂“引慈云于西極”,把佛教的地位抬得極高。在序中還有這么一句話,“朗愛水之昏波”,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說水這玩意本來是很好的東西,充滿愛,現(xiàn)如今卻被攪渾了,不干凈了,于是通過教化,通過引進的西方經(jīng)典,又能夠重新變得清朗起來。

 那個會翻譯的唐朝和尚,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翻譯家。后來成了明朝小說《西游記》中的重要人物唐僧,不過一旦進入小說領(lǐng)域,方向立刻改變,佛學內(nèi)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到達西方,或者換句話說,是如何抵達的過程。事實上,它說的就是幾個流浪漢如何去西天取經(jīng)的經(jīng)歷,既然是小說,怎么樣才能讓故事更有趣和更好玩,變得更重要?!段饔斡洝飞鷦拥卣f明了向西方取經(jīng)學習的艱辛,必須要經(jīng)過九九八十一次磨難。

 中國古代文化人敬仰西方由來已久,都喜歡在佛學中尋找安慰。自稱或被稱“居士”的人很多,李白是青蓮居士,蘇軾是東坡居士,文化人蓋個茅屋便可以當作修行的“精舍”。佛學影響無所不在,說得好聽是高山仰止,見賢思齊,說得不好聽就是“妄談禪”,不懂裝懂。

 古代這樣,近現(xiàn)代也這樣,我們前輩的前輩,祖父曾祖父級的老人都把外國小說看得很重,譬如魯迅先生,就坦承自己寫小說的那點本事,是向外國人學的。我的父親是一名熱愛寫作卻不太成功的作家,也是一個喜歡藏書的人,我所在那個城市中的一名藏書狀元,他的藏書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外國小說。

 我們這一代作家更不用多說,曾經(jīng)寫過一篇很長的文章,談?wù)撏鈬≌f對我的影響,有一句話似乎有些肉麻,那就是外國月亮不一定比中國圓,小說確實比中國好。又譬如再下一代,我們的孩子們只要興趣在文學上,他們就不敢怠慢外國文學。我女兒在大學教授外國文學,知道我要去與獲得諾貝爾獎的奈保爾先生見面,很激動,大熱的天,也想趕往上海湊熱鬧,被我阻止了。因為我知道,盡管她英文很好,完全可以和自己偶像對話聊天,但是顯然不會有這樣的好機會,乖乖地待在家看電視算了。女兒拿出一大疊藏書,有英文原版的,也有香港繁體字版和大陸版,讓我請奈保爾簽名。書太多了,最后我只能各選了一種。

 毫無疑問,對于精通外文,或者根本不懂外文的中國人來說,翻譯永遠是一門走樣的藝術(shù)。就像佛經(jīng)在中國漢化一樣,外國文學名著來到這,必定是變形的,夸張的,甚至是扭曲。這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選擇,就像優(yōu)秀的中國古典詩歌不能用現(xiàn)代漢語翻譯一樣,利遠遠大于弊,得到要遠比損失多得多,它們給我們的營養(yǎng)、教誨、提示,甚至包括誤會,都具有不同尋常的意義。它們悄悄地改變了我們,而且不止是改變,很可能還塑造了我們。

 

 

武人看世道

/徐皓峰

 

 豪原本不是好詞,不受家鄉(xiāng)父老管束的人為豪,豪賈——不守規(guī)矩的商人,豪杰——率眾鬧事者,豪俠——被驅(qū)逐的個人暴力者。

 大亂之時,豪俠遍地,改朝換代后,成了時代新貴,頑劣子弟——豪俠——新生貴族,身份轉(zhuǎn)換如水態(tài)三變。劉邦是個豪俠,帶著一幫豪俠建立漢朝,漢期初期是文化災難。

 另有一種俠,受人稱道,民間記憶里,有貴族特征,不是草莽。他們就是貴族,朝廷上失敗而流亡民間。因為有文化有手段,試圖暗中掌控一個地方,懲惡除兇,為了奪權(quán),間接主持了正義。

 他們神龍見首不見尾,做一事便消失了,說明試驗沒成功,又去了他方。試驗成了,就定居下來,隱跡藏形,轉(zhuǎn)成了鄉(xiāng)紳。

 前兩種俠,一旦成事,便脫離大眾。不離大眾的是第三類——拳師。傳統(tǒng)中國不是法律懲罰型社會,是人情仲裁型社會,有了糾紛,不找官府,找行業(yè)外的第三方。

 既然不是業(yè)內(nèi)人士,不懂行怎么辦?以人之常情評判就可以了,不是審理過程的是非曲直,仲裁的是結(jié)果,以誰也別太吃虧為標準。況且找仲裁人之前,矛盾雙方往往已想好了退讓的程度,借仲裁人的口來確定。

 清朝承擔仲裁的是走不上仕途的老秀才、告老還鄉(xiāng)的老官員、鏢局的老鏢師??婆e廢除、滿清推翻,老秀才老官員都不名譽了,鏢局業(yè)、保鏢護院業(yè)倒閉?;疖囘\輸量大、安全,擠垮了鏢局。清末民初之際,官員普遍調(diào)用國家士兵給家里站崗,不再聘私人,保鏢護院業(yè)失去了大宗雇主。

 上世紀十年代初,北洋政府做現(xiàn)代化改革,不愿社會動蕩,想延續(xù)仲裁階層,選中了失業(yè)的武人,出錢出房,成立武術(shù)協(xié)會,實則是仲裁機構(gòu)。

 二十年代南京政府將武人收編到學校,成了西化教師。但社會需要仲裁,幫會頂了上來,杜月笙每天做的事是“茶敘”,一天趕六七場談判,當仲裁人。三十年代的幫會已不太像幫會。

 民間自發(fā)地形成仲裁階層,證明北洋政府有遠見,可惜是幫會做了武人的事,先天有問題,還需要時間轉(zhuǎn)化。但歷史沒給時間,中日戰(zhàn)爭一爆發(fā),社會結(jié)構(gòu)全亂。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是一個既沒有形成法律又失去人情的局面。人心紊亂,武人的傳統(tǒng)形象被信任,再次充當起仲裁角色。

 因為南京政府不再撥款,專業(yè)武術(shù)學?!獓g(shù)館倒閉,武人多在普通中小學當外聘體育教師,回到家,義務(wù)負責附近的糾紛,不關(guān)家門,誰都可以推門而入。

 八十年代北京天津還有此遺風,胡同里搬來個會武術(shù)的老頭,有事都找他。武人文相,因為大部分時間不是處理武林糾紛,是處理民事糾紛,帶職業(yè)特征,笑眼瞇瞇,見了他的臉,人就消了三分火氣。

 武人的特征是“練拳的規(guī)矩大,見面就磕頭”,在日漸西化的社會,武人之間保持著清朝禮節(jié)。

 中華無跪禮,跪模仿的是唐宋的席地而坐。本是膝蓋向前地跪坐,不是下跪。

  坐著,上身伏一下為行禮,來客身份高,就伏得深,頭部碰到席面。小津安二郎的電影《晚春》開篇,大拍特拍日本人家庭聚會的坐禮,一番唐宋風情。

 明朝流行了桌椅,不再席地而坐,日常生活里沒有下跪的事。祭孔子的時候下跪,也不是發(fā)明了跪禮,是模仿唐宋祭孔時席地而坐的舊貌。明朝人站成了習慣,站一會,席地坐一會,出現(xiàn)了“下跪”這個怪相。

 下跪是祭孔時才有的事,明朝百姓向官員下跪,當官的不敢受,一定要跳開——下跪的用意是,我拿你當孔夫子尊重,你不能不主持公道。

 下跪者不卑賤,受跪者忐忑,這是百姓的反抗方式。一旦出現(xiàn)了百姓下跪的事件,監(jiān)察機構(gòu)要核查這官員,當官的不敢讓百姓跪。

 清朝皇帝要享受孔子待遇,才出現(xiàn)官員跪成一片的事。不能光官跪,官員要求百姓跪,朝廷的怪象轉(zhuǎn)到了民間。下跪畢竟不合禮法,于是從朝廷到民間開了許多不跪的活口。

 秀才見官不跪,上歲數(shù)的人見官不跪。官員都是讀書人選上來的,清朝皇帝聘皇子的教書先生,要向孔子像、教書先生下跪,等于還了讀書人的跪。跪是不明不白的事,攔跪成了禮節(jié),攔著不讓跪,是尊重的表示。

 老舍話劇《茶館》寫晚清,人跟人見面相互攔,誰也不真跪,單腿跪的都沒有。因為中華本無跪禮,人人別扭,相互配合著給取消了。

 民國武人是明朝軍官的后系,明朝滅亡后潛伏民間,一直要反清復明,所以保持明朝軍禮,晚輩向長輩行禮,是軍隊下級向上級行禮的翻版。軍人身有甲、頭有盔,鞠躬、下跪、磕頭都不方便,一般是兩手在胸前抱拳,頭向手俯一下,緊急時上半身也不動,作個手勢就行了。

 承襲軍人禮節(jié)的武人也禮節(jié)簡單,不料民國社會普遍廢除了跪禮,武人卻保留下來。

 保留著舊社會標志,因為新時代有業(yè)務(wù)。武人行跪禮,如同秀才留辮子,民國時,許多前清老秀才的經(jīng)濟收入,是給人在葬禮上題字,兒女再新潮,葬父母時都古老了,題字者留著辮子,才對得起父母,剪了辮子的老秀才沒人請。

 武人間彼此行跪禮,是給外人看的,形象傳統(tǒng),才好當仲裁人。舊時代遺跡,反而在新社會有信服力。

 從武人看世道,百年求新,已不好改口,心里有著被新辜負的苦。

 

 

回聲

 

 我相信一個優(yōu)秀欄目可以對一份報刊起到“點亮”之效。從這個意義上說,“行者”已初綻光華。她大大突破了已成定勢的所謂“報紙副刊體”,而具備了一種特立獨行的“行者”品格——濃厚的人文精神與高端的文化品位。我想,這與報社老總的辦報眼光和魄力有關(guān);與特邀主持人本身就是一個作家并擁有得天獨厚的作者人脈資源有關(guān)。

 就我個人而言,喜歡畢飛宇、蘇童、王家新……同樣,我也從“行者”認識了一些無名作者的名字。他們的作品同樣令我不敢小覷。為此,一個真誠的建議是:如果無名作者的稿件足夠優(yōu)秀,在編排時可以大膽地把其作品居于名家之前,既有提攜鼓勵之意,也能彰顯快報和“行者”質(zhì)量唯先的原則。

 ——鹽城讀者 宗小鬧

 

 快報原是“短衣幫”,接地氣,順民意,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缎姓摺犯笨?,讓快報變成長衫人物。初衷不改,文氣撲人。耐讀好看,

追隨者定會不少。

 ——宜興讀者 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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